別說我們能再相逢

人生就像是一列火車,沿途上有著許多的停靠站,但卻没有任何一個人可以保證至始至终能夠陪著走完全程。有些人可能在第一站就上車陪著一段很長的路,但終究他們會下車離去;有些人中途上了車,但過沒兩站就下車了,因為彼此的緣分可能就只有這麼短暫;也有些人在某站上了車後,原以為來了個志同道合的夥伴,可以一直相伴著直到終點,沒料到過了幾站之後,對方發現坐錯了車子,連說再見都來不及就急忙著跳下車往另一列火車奔去;又或者也有人一直在列車車廂的另一端默默地等候在旁邊,只因為自己太專注窗外的景色,而忽略了這個人,直到他下車後才發現自己錯過了一段美好的旅程。但無論是何種情況,只要在每段旅程都能學會認真參與、真心對待,那這些曾經有的過往都可以是一段美好的回憶,即使當這個人要下車的時候,即使不捨得,也能心存感激,然後揮手道别,因為下一站依然會有另外一個人陪著繼續這段未完的旅程。

每次帶領著參與國際志工的夥伴們,在完成服務工作預備返回時,總是會遇到一些人帶著疑惑地詢問:「我們就這樣突然地出現在孩子的面前,然後只陪伴了一段很短的時間,在彼此才剛剛熟悉之後,就立刻地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離開,這樣來來去去的意義到底是為了甚麼呢?」這種狀況特別是在離開服務據點,孩子和村民們留著眼淚在送別的車子邊奔跑著,對著車上的志工說『不要走』的時候,這樣的質疑和反思在志工們的心裡翻騰地最為嚴重。

因此當他們與我討論這種心情,我一定會用『人生就像是一列火車』的比喻告訴這群疑惑的夥伴們。當然這個答案不可能滿足所有的人,有些人可以體會,有些人無法理解,有些人帶著批判的角度,有些人則默默地接受了這個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的拉扯。

其實這個疑惑也一直存在我的心中多年,卻一直找不到合理的解釋可以讓我釋懷,直到我走進了一個位處於柬埔寨南部的小村子之後,才開始對這個問題彷彿有了另一層的理解。

教育改變命運

起初只是因為我們在金邊試圖尋找未來可能合作的服務組織,沒想到在市集裡遇到了兩名來自法國的年輕女孩,只因為我們這群人身上的出隊制服打印著『我們是來自台灣微客的國際志工』一行字,突然用著流利的中文與我們打招呼,原來她們是交換學生,在兩周前才剛離開台灣,預備返回法國前來東南亞自助旅行。談話之間知道我們此次來訪的目的,立刻興奮地與我們分享她們剛剛在市集的另一頭遇到了一個雜貨舖的老闆,這家店和別人不一樣,他所販售的商品所得是用在支持一個偏遠村子裡孩子們的英文教育,我們循著法國朋友的指示找到了這家店,一走進去看到的是滿滿孩子們在茅草屋裡讀書的照片,配合著文字說明,讓我們更明白了這家手工藝品店的不同之處。

嚴格說起來,他不能被稱呼為店老闆,因為校長的名稱更符合他的身分,其實校長本人就是這個村子長大的孩子,他的出身正好是波布政權結束的年代,在整個國家喪失了應該有的教育後,沒有機會讀書的他為了謀生而離開家鄉到了金邊打工,當過廚師、做過飯店門房、擺過地攤,靠著自修學了英文,在這個後來充滿了歐美觀光客的城市裡,如果多了英文的能力,收入相對就穩定了。

因此當他理解原來教育可以改變他的命運,回過頭來看見自己村子裡的孩子們,由於學校讀書的不穩定,因為政府給農村老師的薪資並不高,所以當地教師常常因為生活所需不得不去兼差打工做別的事情來維持生計,孩子們往往一早七點騎著單車去學校,不到兩個小時後又回家了,只因為老師去兼差沒有來學校上課,於是校長在自己的家鄉成立了一個讓孩子們可以免費來學習英文的自辦學校,初期他自己校長兼工友,把自家的院子奉獻出來,用茅草搭建了簡陋的教室,讓村裡的孩子們開始讀英文,因為免費的緣故,慢慢地隔壁村的孩子也來了,孩子們越來越多,過去累積的積蓄早已花完,於是他的妻子就在金邊開了一間雜貨店,除了養活自己的家庭,所餘全部都投入這個為了孩子有機會可以讀書的英文學校。

就在這個學校才成立的第九個月後遇見了我們,校長知道我們的來意,熱切地盼望我們可以在原定的計畫中能否擠出一點點的時間,去看看這個偏遠農村的英文學校。

抓住每一個學習的機會

從柬埔寨的首都金邊出發往南大約還需要三個多小時的車程,才會抵達另一座接近越南邊境的三級城市,之後改搭乘摩托車在顛簸的黃泥土地上約一個小時之後,有著一處邊陲的小農村就沿著這個小道上聚落在一起。一進到村子口,學校就蓋在第一戶人家的院子裡,看到小小的茅草教室裡擠著滿滿地孩子在大聲地朗讀著不太標準的英文單字,往後走是另一間更小的茅草屋,校長告訴我們說這是『圖書館』,但我們卻找不到一本圖書放在架子上,裡面依然是擠著滿滿地更小的孩子們在桌子上畫畫和寫功課。原來英文老師只有一位,教室空間不足孩子又太多,所以這個英文學校從下午1點到3點,一百多個孩子依照程度分了三個班級,每個班級只有一個小時可以進到教室裡,其他時間的孩子就去圖書館或是隔壁人家的屋簷下,等著下一堂屬於他們上課的時間。

看到學校之後,當下調整了後面的行程,因為我們決定留在這個村子裡多觀察幾天,同時一起參與學校的英文教學工作。

因為志工的參與,讓原本每個班級只有一小時的上課,立刻可以延長照顧到全部的孩子都有三小時的課程,教室不夠就使用村子的廣場,廣場塞滿了就佔據整條馬路,馬路擠不下就延伸到農地裡。每天下午就看著孩子們在志工老師的陪伴下,一群群地散在各處,用樹枝在地上學寫英文單字。

下午三點課程結束後,孩子們陸續騎著單車回家,傍晚我們在廣場上和當地村民一起用餐,原本以為可以休息的我們,晚餐還沒有吃完,就看著住在這個村子裡下午才上過課的孩子們,回家吃完飯洗過澡,換上了睡衣又回來了。這群孩子手裡拿著蠟燭站在我們的後面,眼巴巴地希望晚上可以再來學英文,我們抵不過這群孩子的求學眼神,於是草草地扒了幾口飯後,把孩子們各自帶開繼續下午未完的課程。

沒想到第二天連晚餐都還沒有上桌,隔壁村的孩子騎著單車也來了。

村裡的孩子大多是十歲以下的年紀,所以當我們住在村子的期間,因為和村民間語言不通的緣故,其中有四位十五歲年紀較大的孩子,因為稍懂一些英文單字,所以立刻成為了我們在這裡食衣住行和教學翻譯的小幫手。

在村子生活的那段日子,早上是我們唯一可以休息的時間,四個大孩子卻在一早幫忙完家務之後,一定會帶著我們去村子外四處走走,即使前一天有多麼疲憊,我們仍然會接受他們的邀請,因為其實我們都知道那是他們唯一有時間可以練習英文的時刻。我們不斷往後遞延留在村子的時間,只希望可以多陪伴這裡的孩子們,但總會要面對離別的日子,就在預備離開這裡的前一天,大孩子一早就帶著我們去附近一個湖泊聊天。

在回程的路上突然其中一個大孩子對我說:「你們會像去年那群澳洲人一樣嗎?」

「老師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帶著疑惑的語氣回應了這個孩子。

他說:「去年也有一群像你們一樣的澳洲人來我們這裡,他們臨走前告訴我們說,他們會再回來,可是我們等了一年,再也沒有看過他們了。」

現在我們才明白,難怪孩子們會抓緊任何可以學習的時間,因為他們知道『I'll be back.』的這句話是不存在的。如今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在出隊前,領隊們耳提面命地告訴我們,千萬不能因為當下的感動,對孩子做出未來可能完成不了的承諾,因為他們會記得我們曾經說過的每一句話。

我強忍著激動的情緒,告訴他:「我不一定能再回來,但是答應我要好好讀書,長大之後回來幫助家鄉裡的弟弟妹妹們。」

他流著眼淚對我說:「老師,你放心,我們會好好讀書,將來考上大學,畢業之後一定回來幫助更多的人。

相隔一年之後我們再度回到村子,這四個大孩子跟著校長來機場接我們,用著流利的英文對我們說:「YOU ARE BACK !!!!!

幾年後透過陸續進去的志工團隊帶回來的消息,當年那四位十五歲的大孩子們,以全市前四名之列考上了當地大學。

每個孩子都應該享有食物、遊戲、受教育和被愛的權利。